2012年2月17日 星期五

郝譽翔/幽靜的窗

【文/郝譽翔】

蓮花(Lotus)是我在印度拉達克的嚮導,才十七歲,在學校主修英文,利用暑假打工。初次聽到他名字,我不禁啞然失笑,後來見到本人,才知他是一名虔誠的喇嘛,披著身紅色的袈裟。

或許因為如此,蓮花不同於一般的嚮導,他的話極少,步履也緩慢,每次總是默默地引領我爬上一層又一層的石階,走進廟中,便趨前合掌禮佛,而廟中的喇嘛見是他來了,也起身招呼,請他喝茶。褐色的茶水從熱水壺中汩汩流出,極香,然後他們就盤腿坐在一方暗紅色的氈毯上,倚著窗,一邊啜茶,一邊壓低了聲音說話。Lotus也不管我,就任我一人在廟中自在遊走,一直到倦膩了為止。我聽不懂他們說些什麼,卻知道我將是一個永遠的局外人,旁觀的看客,卻要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這樣的一幅畫面:在石砌而成幽冷的廟裡,蓮花坐在窗邊,和喇嘛低語,然而更多時候,他卻只是側過臉,沉默地望向窗外,而那窗開得小,方方正正,露出一塊蔚藍至極喜馬拉雅山區的天空。

於是看著看著,我的心也隨之平和下來。旅客慣有的浮躁,竟被這一座幽靜的窗吸入山谷,淘洗得一乾二淨了。

離開廟時,已是黃昏,外面是磊磊的岩壁,光禿而貧瘠,僅能從石縫中長出些枯黃的雜草。我們小心翼翼地往山下走,忽然聽見背後有人呼喚,原來是蓮花的朋友,一個不到十五歲的小男孩,頭戴著一頂Nike的棒球帽,但身上卻著袈裟,原來他在此地出家,已經修行一年多了。

男孩邀我們到他的房中喝茶。他親自點火煮水,加入茶葉和煉奶,煮得滿室生香。我啜著一生中喝過最醇厚的奶茶,聽他和蓮花說話,仍然是我不懂的語言,也仍是壓低了聲音,緩慢內斂,沒有一絲火氣。我不禁打量起這座房間,哪裡像是青少年的呢?枕頭棉被疊得筆直,窗台上一塵不染,還擺了好幾盆雅致的花。

男孩送我們出來,在夕陽中揮手道別,靜靜地,當我們離去以後,四野似乎也只剩他一人了,而黑暗將會一點一滴溢滿他的窗,把他含在其中。我想像他從容而和平地,讓夜把自己緊緊包裹起來,便益發覺得喜馬拉雅山區不可思議的神祕的美了。

◎作者簡介

郝譽翔

台灣大學中國文學博士,曾任東華大學中文系教授,現為國立中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教授。著有小說集《那年夏天,最寧靜的海》、《初戀安妮》、《逆旅》、《洗》、《幽冥物語》及散文集《溫泉洗去我們的憂傷》等多部著作。



【完整內容請見《聯合文學》二月號328期;訂閱聯合文學電子版】


轉貼來源:UDN新聞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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