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1月21日 星期六

最珍貴也最難得 就是真實—劉小東X侯孝賢 (上)

【採訪整理/高子衿】

知名的中國當代畫家劉小東,成長於東北一個名為金城的小鎮,此地以造紙廠為中心,生活著幾千名工人和他們的家屬,而他在17歲離開金城去北京學習藝術創作後,就此定居北京,只有在逢年過節時,才會回到故鄉。當年為了考美術院校之時,劉小東曾畫過他幼時的同學們,30年過去,在他們還未完全退休前,劉小東希望能夠再一次畫他們,以及已悄然發生變化的金城。「在我經歷的社會,從小到大,最珍貴也最難得就是真實、客觀,做到這點是很難的事情」,劉小東曾這麼說過,也因而,他想把這些與回憶碰撞的現實真實地敘說出來。同時,由侯孝賢監製、姚宏易導演與攝影的團隊,也受邀跟隨劉小東回到故鄉金城,拍攝他的返鄉繪畫計畫,劉小東不是一個關在家中繪畫的藝術家,他用雙眼和畫作記錄下他的兄弟們和那個地方30年後的變化,而這個紀錄也被記錄了下來。這是一個關於記錄者的紀錄,也是關於回到自己曾經出發之處進行反省和行動的紀錄,甫於去年獲得第48屆「金馬奬」最佳紀錄片的大奬。





















劉小東與侯孝賢攝於金城。(三三電影製作有限公司提供)《典藏.今藝術》(以下簡稱問)您曾把寫生稱作「農民的作法」,請問選擇寫生除了是創作方式的考量之外,是否具有其他的意涵?作品企圖捕捉勞動階級的日常現實,是否因而達到一種創作上手法和內容在性質上的一致?

劉小東(以下簡稱劉)事先安排好的話好像就在那一刻提前完成了,在現場畫有一種繪畫的原始態度,也能讓這個古老之物更有魅力一點,特別是能夠面對面的畫畫對畫家來說是最奢侈的,沒有比這個更奢侈的事,那麼大的畫布、那麼好的陽光、那麼活生生的生命站在你的面前,這就足夠了,這是畫家最大的優勢,我生下來就為了這個(笑),我沒有別的選擇。

問《力五上夜班白天睡不著》是金城系列的第一張畫,您提到返鄉畫您的兄弟們「有一種磕磕絆絆的心情」,有點緊張、不適應,可否請您談一談一開始的心情?他們看了畫有什麼感受?這是否也是此次26件作品決定自行收藏的原因之一?

劉1990年代初期,我也畫朋友,但那時很簡單,也毋須多想,誰有空就畫誰,然而突然有一天當這些畫都賣掉了,反作用力就來了,你感覺拿這些朋友的臉去賺錢,是一件非常不舒服的事,又害怕畫了朋友後變成商品,他們會覺得我利用他們的生活去實現我個人的創作。作為藝術本身其實有利益成分,給別人看、展出和出售,這時候就是矛盾在這裡,故而畫這些很純粹的民間情義時我會有負擔,但是他們不在意這個、他們不想這個問題,往往是我們自作多情瞎想了,因此也才打消我的顧慮;過去的生活是回不去的,但幾十年的情義還是美好的。而這次的創作對於他們必定起了相當的影響,當他們到了北京那個偌大的展場,看到了自己的畫像,他們可能不如我們想像的習慣用語言表達,但從他們的肢體可以看出想說的話,他們的生命從來沒有那樣的被重視過。

侯孝賢(以下簡稱侯)這事總是這樣的,你出了名回去,發現大家的眼光都不同了,所以當中的衡量要非常小心,因而我跟姚宏易說,你就是聽劉小東的,因為他很清楚當中的分寸。面對這個問題其實是沒有方法解決的,只能不要想那麼多,就像劉小東很樸直地對待他這些兄弟,這樣就開了,一、二張畫開始後那種尷尬就過去了,後來劉小東便全神專注於繪畫上。

問在繪畫中出現的物體您是如何選擇的?對於您個人過往有何特殊意義?還是有什麼故事線索希望透露?

劉這次回去老家,因為進行創作計畫的關係,待的時間較長,也因而能看到許多細微的東西,想起許多過去的事情,例如在畫《我的埃及》的時候,在那現場走路時就踢出一個骷顱頭,於是我當下就決定要畫那個腦袋。小時候那裡是墳場,人死之後就隨便埋進去,周圍都是沙灘、荒廢的地方,但以小孩子的眼光,卻覺得像是埃及、金字塔,現在回去看不過就是幾個砂土包,這當中不但有很多記憶與現實的反差,也有童年對死亡經驗的印記,死亡變成隨時可見,一不小心就碰到的事情。

問您曾提到「這些兄弟對我生活情境來說是被遺忘的」,可否談一下這個遺忘的狀態?您和這些兄弟的相遇是否也具體而微的映照出全球化下,城市與偏遠工業小鎮的相遇狀態?

劉因為我的成長背景,或是我對這世界的認識,工人階級是主導社會的重要力量,工廠宏偉高大,農田間坐落著成片的低矮宿舍平房,到處都是工人階級在勞動的景象,我們曾經都是無產階級、工人階級子弟兵,然而到了今天,沒預料到社會已和我幼時有那麼不同的變化,樓房鋪天蓋地,今天我們將全部變成有產階級,朝著消費社會、商品社會的方向發展,因而,縱然我想回到故鄉,其實已經早已不是,發展使我們失去了故鄉,成為存在於記憶裡的印象,而於現實中留下之物越來越少。

「金城系列」的作品題目,我起的都是非常具體的名字,就像講一個故事一樣,因為我覺得這樣可以更為接近城鎮的生活,例如《力五上夜班白天睡不著》,這哪像作品題目?但我就是希望透過題目能給你多一點點信息,做一個工人的確三班(顛)倒,這個禮拜上夜班,下個禮拜上白班,若作為一個知識分子的話他肯定整天得吃安眠藥,我很好奇他們這一輩子是怎麼熬過來的,但我父母都是這樣生活過來的,他們的精神怎麼能那麼強大?我們一倒時差就吃這個藥那個藥,便是由這些許多的細節,我突然會油然而生的對他們產生很多佩服。

問當初紀錄片拍攝時,為何特別選擇和導演侯孝賢團隊合作?您欣賞他電影中的哪些風格?

劉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的館長是個外國人,他的要求很簡單,就要找一個最牛逼的人,我說那就是侯孝賢了,因為他對於生命的理解、人與人關係的理解都很人性,特別是他站在與生命平視的態度,進行大的關懷、具體生命的關照,東方人在電影、當代藝術是毫無信心的,因為這些都是外來的藝術,我們幾乎都被打趴下來,侯孝賢的出現讓我們看到自己獨特的一扇門,為東方人闖出了一條可以跟世界平行發展的路線,今天他是拿起攝影機拍電影,如果是作家、哲學家或是畫家,都會具有同樣的高度。我不是他的迷、也不是研究他的人,但我光看他幾個鏡頭、電影的名字就知道對了、高度夠了,例如你看《風櫃來的人》這幾個字的意境,這樣就夠了。

問您看到紀錄片成果後有什麼感覺?過程當中有進行方向上的溝通或調整?

劉當時沒想他們會專記錄我,我老設想我是繪畫,紀錄片是很多方面的延伸和補充,視野更廣闊。我第一次看到的時候,和其他觀眾一樣,是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看到,那時已經是對公眾開放了,我站在那跟公眾一樣。第一次看到時我非常感動,我好像又愛了自己一次(笑),姚宏易的態度太好了,對待另一個生命充滿凝視和觀察,沒有褒貶,並從簡單的生活中發現詩意、幽默與不可言狀的憂傷,傳達的非常準確。

※延伸閱讀:最珍貴也最難得 就是真實—劉小東X侯孝賢 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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轉貼來源:UDN新聞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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